迎向黑暗深淵
來源：作者：歐陽杏蓬時間：2014-11-27熱度：0次
一個人住最怕的是日暮黃昏和天黑以后。為了應(yīng)付這個，在下班前，我們一幫人會湊在一起。這一幫人來自五湖四海，有大西北的，有大東北的，有大西南的，也有大南方的，但都有假冒偽劣之嫌。自稱大西北的，只是到西北大學(xué)讀過幾年書拿了一個陜西身份證的南方人。大東北的，基本都是當(dāng)年闖關(guān)東過去的孫子。大西南的，也是當(dāng)年湖廣填四川填過去的九頭鳥。而自稱大南方的倒有自知之明，明白的告訴我們，他是南下干部的孩子。我自己呢？也不是什么好貨，一個打工的，剛從建筑工地下來，就給自己帶了一定文化民工的帽子。我們湊在一起，心知肚明，就是為應(yīng)付下班后一個人呆著的孤單清冷寂寞無寄。但是，我們不說這些，我們說的是聚會，到棠下廣場上，找一個燒烤攤，要一大盤牛肉串，一邊啤酒，一邊吆五喝六，一邊聽流浪的小女孩唱流浪歌，情挑起來，還拿著啤酒瓶，跟隔壁桌的年輕人干個底朝天。誰也不認(rèn)識是誰，但誰都知道呆在這燈火通明的燒烤場上是為了什么。大家醉的很清楚，所以，燒烤場上通常見不到一個醉鬼。
宴席終究會散去，寂寞總就會淡化，在聲嘶力竭之后，我們各自散去。怎么走，完全不重要。打車，走路，或者不走，靠著燈桿兒瞇起眼睛看路上稀稀拉拉的車輛，才知道，這號稱不夜城的廣州，號稱夜生活從兩點鐘開始的廣州，也有打盹的時候。我若是不勝酒力，就會找一個高一點的花壇靠著睡覺。酒喝多了，夜深了，城管、治安什么的，都是浮云。袋里沒有暫住證，沒有錢包，沒有手機，也沒有BB機，有命一條。坦蕩蕩的，酒一壯膽，不管在哪，都是可以隨遇而安的。我睡過幾次花壇下，都沒有被抓去收容。倒是有一次正正規(guī)規(guī)下班，剛走進(jìn)棠下的牌坊，就被三五個制服裹住，帶到了治保會的二樓，被逼給錢。透過窗，看輝煌燈光下的牌坊，心里一酸，就感嘆人間正道是滄桑。我想，我也是一個牌坊，立在一個黑暗的地方，沒有人們看見而已。因為這個想法，我激動了好一陣子，但留給我的，只是等待，等待得到消息的狐朋狗友把我贖出去，給我自由。自由，像一滴火星，在無邊的黑里，像一道閃光。其實，它只是一滴火星，卻會讓我們?yōu)橹紵?br> 我租住的房子離馬路很近，睡下去，夜一靜，就能聽到馬路上擦過的刷刷的車輪聲，傍著我慌張的失眠。那時候我經(jīng)常失眠，不僅僅是我心里養(yǎng)了一千只蚊子，每夜每夜在吸我的血之外，那種痛，我還無處可說，也無人可訴。我沒有衷腸，也沒有惹人垂憐的故事，我像一片葉子，在枝頭擱著，像千萬片葉子一樣，迎向光明，迎向黑暗。尤其是在秋冬季節(jié)，溫暖的南方溫溫吞吞的，沒有任何殘酷的信息的時候，我更迷茫，秋天來了，冬天來了，我什么時候墜落？我在等待墜落，有的時候，甚至在祈求，想用自己的力量或生命，在這黑暗中劃出優(yōu)美弧線一道?？衫_窗簾，燈光之外，樹葉之上，仍是燈光，撲面而來的，仍是暖風(fēng)。而區(qū)區(qū)四樓，只適合空心的冬瓜粉身碎骨，而我，卻是葉子。無論多高，我都會以優(yōu)美的姿態(tài)迎風(fēng)飄舞，跳躍著觸摸大地，用輕微的聲音吟誦痛快感受。而現(xiàn)在不是結(jié)束的時候，只能用失眠來沉默。
回過頭，看到的現(xiàn)實確實無聊。這超級國際大都市，今晚無聊的不是我一個。這四四方方的出租屋困住了我，還有很多不同形狀的房子，困住一樣孤單的人。從散發(fā)著汗味的床走到鑲了藍(lán)色玻璃的窗邊，帶著窗上的影子走到小客廳的鐵門邊，只有蟑螂在觀望。下樓，黑洞洞的潮濕的味道很重的巷子里，空洞洞的鋪著黑色的燈光。走到中山大道，走過中山大道到工業(yè)園，一路上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走過樹影，走過白天繁忙的車間，走到自己心跳恐懼，就走進(jìn)黑暗深淵，跟黑熔在一塊，看外面的光亮世界，那么平靜，那么高大，那么荒涼。然而，卻總是悟不到什么。我是俗人，我得回去睡覺?；氐匠鲎夥?，用簡單的影像設(shè)備播放起《二泉映月》，我才安靜下來，像一個瞎子，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不用看，靜靜的用眼淚浸潤那顆不再受生活調(diào)撥的心靈。這一刻寧靜很短暫，很黑暗，卻像深淵一樣安全，讓我知道，我想要的，不過是一丁點內(nèi)心的踏實而已。
當(dāng)我們像野獸一樣被現(xiàn)實生活馴服成貓狗之后，人生進(jìn)入平淡的中年時期。不再唱《一無所有》，不在外面過夜，不再在廉價的燒烤場上花天酒地，不再聽音樂，不再結(jié)交新的朋友，不再騙人，每天只有一條回家的路，心里也明白沒有什么比穩(wěn)定更重要，但在某個時候，我仍是愿意抽離現(xiàn)實，去觸及那屬于一個人的黑暗。我們通常說過平淡的生活，而平淡的生活中我們一直在突破平淡，我們不談欲望，不談金錢，不談子孫，但是我們內(nèi)心知道，非此不可。有一天，但我們的平淡衣服掩蓋不住豪華需求而渴望賭一把的時候，我也想到了榮歸故里，想到了飛黃騰達(dá)，想到了雞犬升天，想到很多很多不可告人的夢想，然而，我不會那么沖動，在黑夜里，我會看見赤裸的自己，一個人沉寂，一個人舞蹈，一個人張牙舞爪，一個人迎向黑暗深淵，在那個地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真實，可以觸摸骷髏，可以觸摸毀滅，即使冰冷，但不會害怕。畢竟，所有的路，只能一個人走一條。我的那條路，在黑暗深淵里蜿蜒，我知道了，我不會奢求了，而只努力的做一個默默無聞的自己。
寫這些，我只是希望某些時候，一個人絕望，一個人孤獨，一個人煩躁，一個人面對所有的挫折，一個人一點一點地放棄自己，就像每一個人都扛著一顆別致的腦袋只用來沉思默想一樣，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
2014/11/26
(編輯：作家網(wǎ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