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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之子

來源:作者:瓔寧時間:2014-12-05熱度:0

                               土地之子
 
                               
 
                                     一
 
    春風一勁吹,黃河兩岸的柳樹,就甩動起修長的手臂,寫起了清秀的柳體毛筆字;勁風再一吹,黃河里的冰就薄得像一張粉連紙,不等春風再使勁,薄冰就紛紛跌落進滾滾而來的春潮里,奔流到海不復回。
 
 經(jīng)過一冬天的修養(yǎng),姐手上的裂口慢慢地愈合了,如果不握著她的手仔細摩擦那些經(jīng)年的老繭,仔細分辨掌紋里的風沙,你會以為她不是個地地道道耕種了半輩子土地的農(nóng)村婦女。
 
  姐和姐夫拉上水管子和抽水馬達,去了娘的楊樹林。姐一到了地里,仿佛全身都充滿了力氣,久治不愈的氣管炎霎時好了一樣,很利索地從三輪車上跳下來,三步并作兩步奔到了娘的楊樹林里。一整個冬天,也不知道有多少寒冰朝著楊樹林示威,有多少的風揮著利劍,削去它們的枝椏;更不知道有多少雪打著美麗的謊言,企圖壓彎它們的身軀。過去的日子,無論遭遇了什么,春天來的時候,它們還依然用根須緊緊地抓緊大地,把頭顱高高的直刺蒼穹,并且發(fā)出了一枚枚讓人心顫的嫩芽。這些嫩芽,有的還羞澀地握著暗紅色的小拳頭,有的已經(jīng)完全伸展,薄如蟬翼,閃爍光暈,退去了初來咋到的色澤。
 
   這些微微弱弱的小生命,瞬間喚醒了姐身上作為農(nóng)民的秉性,姐從楊樹林的西頭走到東頭,每走到一棵楊樹跟前就停頓一下,似乎在問楊樹冬天的風冷不冷大不大,黃河在冬天有沒有瘦成一把骨頭,飛鳥的叫聲有沒有嘶啞,羽毛有沒有凌亂……姐從樹林子走來走去,二百棵樹,她問了二百次。像問她外出打工的女兒,在離開她的日子里,有沒有生病,有沒有想家。姐問過了白楊樹,獨自朝著黃河走去了。姐行走得不慌不忙,好像每一步都踏著燦爛的春光,并且走得緩慢踏實而具有節(jié)奏,一點也不擔心會有忽然而來的大水將她沖倒,也不擔心河灘上會有淤泥的陷阱。黃河岸邊久居,盡管她不知道李白寫的“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詩句,但是她知道,冬天的冰冷,會封住黃河的咆哮,會把奔波萬里的黃河在下游凝成一把白色的瘦骨;姐也知道,這骨頭再硬也抵擋不住春天的暖和軟。就像她知道,日子不光是苦的,一定有苦盡甘來的那一天,就像土地不能老是貧瘠的,會有把成噸的麥子推到她面前的那一天。
 
    姐走到黃河跟前就停住了,盡管她不會寫音樂這兩個字,但是她聽見了水流潺潺的樂音,飄過她居住的村子,飄過她耕種的土地,向著海的方向走飄去。姐迷戀這種聲音很長時間,但是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看好了可以安裝抽水馬達的地方,就像一陣風一樣返回了楊樹林。姐夫去安裝馬達,姐就從農(nóng)用車上把一捆一捆的塑料管子抱下來,抱起一捆,將一頭伸進楊樹林的西頭,另一頭就朝著黃河的方向滾去。姐雙手一用力,一條白線刷的一下延展在河西灘上,像是春風變出來美化灘涂的,姐再一用力,白線又長長了一倍,像是自己長了心,向著黃河的方向,盡情伸長。由于姐一直彎著腰,由于姐像跑著跳著向前走著,無數(shù)的春光在她背上也是來回地跳蕩著,再加上姐穿的是一件碎花的上衣,姐的身上便是繁花璀璨了。姐褲管上的泥土,姐手上的泥水以及姐手上重新撕裂的傷口,都無法抵消這種璀璨。
 
    從楊樹林到黃河,姐鋪設了一條三里地長的塑料管,姐在春天里畫了一條人生的曲線,這條曲線里包含了滄浪之水,包含了女性柔情之美。她畫這條曲線時,我知道其中的苦辛,她卻默默無聲,仿佛誰賦予她使命,她必須去做一樣。
 
    這片白楊樹,在黃河水在姐的澆灌下,像汛期的黃河長勢兇猛,很快在黃河岸邊大聲地喧嘩,呼風喚月;在夏季揭竿而起了七月的流火。但是今年的秋末冬初,這片白楊樹卻遭受了滅頂之災。
 
                        二
 
    臺風??詿o可阻擋之勢橫掃魯北平原,二百棵白楊樹慘遭蹂躪。二百棵白楊樹聳立九年,現(xiàn)在橫七豎八倒戈在黃河的岸邊。讓黃河岸邊的地方空曠了許多,也讓風很容易就橫掃這里再跑向別處。這也無疑讓娘的腰朝著大地再多彎上一寸,讓娘的白發(fā)再成倍增長,讓娘的筋脈再痙攣一次。弱不禁風的娘,已經(jīng)不能到河西灘去憑吊她的楊樹們,娘把所有權都交給了姐。
 
    姐聽到楊樹林倒塌的消息時和娘的情形一樣。五十歲的姐,歷經(jīng)了人間的風雨,卻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猖狂的風。竟然讓扎根泥土九年,枝繁葉茂,高聳入云的白楊樹們瞬間斃命。平時,姐看護著娘和爹打吊瓶一打二十多天,姐不給我打電話,姐氣管炎犯了,一打吊瓶也是一二十天,她也不給我打電話。這次,姐卻給我打電話,說家里出了大事。讓我無論如何放下手頭的事情一定要回家一趟,姐的話語斷斷續(xù)續(xù),話音里帶著哭腔,帶著祈求和十萬火急,仿佛又有一位親人要遠離我們而去,如果我不答應回家,她的眼淚一定會順著電話線流到我的面前。
 
    我是在河西灘倒地的楊樹堆里找到姐的。姐正坐在最粗的一棵楊樹上漠然出神。風掀動姐凌亂的頭發(fā),翻找藏匿著的一些銀絲。姐的身上全是塵土,仿佛她曾經(jīng)在地上滾過三天三夜。姐知道我來了,但是沒有朝我走來迎接我,而是忽然站了起來大聲地喊:你個泥腿子老天爺啊,這些樹都快成年了,這些可都是娘的命根子啊,娘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吃喝了……我看到姐歇斯底里的,眼里布滿血絲,臉上掛著淚痕。姐的雙手顫抖著,一棵樹一棵樹地撫摸,撫摸之后再用自己的雙臂去擁抱樹的身體。當姐的手放到樹身上的時候,我立即找不到姐的手了。姐的手和樹皮一樣干裂粗糙,風雨雷電的傷口若隱若現(xiàn)。
 
    姐成了土地的一部分也成了樹的一部分,樹也是姐的一部分。若不是姐用自己的手沿著一棵樹的枝干從根到稍地移動,若不是她沿著一棵樹一直地咳嗽,我真的難以分辨難以找到她有血有肉的手。
 
   姐幫著娘看護著這些白楊樹,像看護小時候的我們。哪棵底下的泥土拒絕水的入侵,哪棵樹底下盤踞了漩渦,哪顆樹長到多粗多高了,甚至哪棵樹身上鼓出了瘤子患了疾病,哪顆樹被閃電剝?nèi)チ艘粚悠?,姐都了如指掌?br> 
如今,樹枝四散零落,樹根拔地而起,枝干傷痕累累,連我心上的筋都在一根一根疼得扭曲,更何況養(yǎng)育白楊樹的姐呢 !
 
   姐和娘商議之后,決定賣掉這些白楊樹。賣樹的那天,姐的頭上包了一塊頭巾,這有效防止了風的吹打,也便于姐揪下頭巾來擦汗或者擦眼淚。一只電鋸,一些刺耳的聲響,就將一棵白楊樹和養(yǎng)育它的娘和姐,和養(yǎng)育它的大地和黃河永別了。姐跑到一個樹墩上看看,跑到一根被鋸斷的楊樹前看看,我覺得姐的心好像缺血了,她不停地咳嗽,不停的從地的西頭跑到東頭。她是想親眼看著每一棵白楊樹是怎么手足分離的,她想記住這二百個她生命中的匆匆過客,這些大地的孩子們。
 
 白楊樹的枝干被拉走之后,遺落了一地零散的樹枝。這些樹枝除了被風折去帶走的部分,基本還算完整,如果把它們豎著立在黃河岸邊,還是活生生一片白楊樹。可是,沒有了根的樹不再是樹。
 
 姐追送拉樹的車過了黃河,才向地里走來,姐的行走分外沉重,仿佛她把二百棵白楊樹背了回來,我跑上去扶著她,她的身體是僵硬的,體溫仿佛瞬間下降到了零下。
 
    姐回到地里,喘息了一會,定了定神,開始把枝干歸整的一堆一堆的,再用草繩子捆幫起來。姐捆綁樹枝的時候,非常用力,我看到草繩子都將她的手勒出了血滴子。樹干走了,姐不能再讓這些遺落的孩子流落他鄉(xiāng),姐決定把他們背回去給娘。
 
     一捆樹枝子,三個壯漢子的腰粗,在姐的背上,向家里移動。樹枝子在姐的背上不是橫著的,而是朝著天空的方向。姐說,天空的方向就是人站立的方向,也是樹站立的方向,不能說倒下就倒下。姐一天學也沒有上,大字也不認識幾個,姐咋說出這么有高度的話!我想:姐是大地的女兒,是大地讓她有了這樣的認識!
 
    二百棵白楊樹的樹枝子,用農(nóng)用車拉還拉一陣子,而姐背了整整半個月。半個月時間里,二百棵白楊樹的樹枝子,在姐的后背上完成了最后的行走。樹枝子行走的時候,幾朵白云一直在樹枝子上在姐的頭頂上縈繞著,幾只鳥兒也一直跟樹枝子跟著姐翻飛著鳴叫著,一直跟到了娘的院子里。姐背樹枝子的時候,邁步行走都像背著麥子背著我們背著她自己的孩子一樣,穩(wěn)而緩慢,似乎她的心是大地之心,那么醇厚。

    北屋、南屋、東屋、西屋、驢棚前,都站滿了樹枝子。二百棵白楊樹的樹枝子,齊刷刷擠在娘破敗的院落里,讓寥落的院子蓬蓽生輝,讓過冬的麻雀飛來鉆去好生歡喜,讓娘和爹對于冬天的懼怕煙消云散,也讓姐的心里不再那么失落,不再那么懷念那些和白楊樹朝夕相處九年的風雨歲月。
 
    姐知道,這些樹枝子最終會燃氣旺火,溫暖爹和娘的風燭殘年,姐也知道這些樹枝子,最終會化為裊裊炊煙,直上云霄抵達藍天。姐更知道,籠罩在煙波里的村莊,像秋天的晚霞,靜謐、安詳、美好,而她也會遵照季節(jié)的旨意,在自己宿命的輪回里,耕種土地,守護土地,像土地之子,守護自己的母親。
                      
                         三
 
    其實,養(yǎng)育白楊樹,只是姐空閑做的事情,姐最重要的農(nóng)活是種西瓜和棉花。姐的西瓜地四周見方,談不上泱泱大田,但也有阡有陌,有苗有芽有花有果,有苦有甜!
 
    姐種西瓜很多年了,每一次看她的雙手,像是腹腔內(nèi)的五臟被掏空。姐種的瓜秧像詩,悠悠的意境品不完,西瓜像一個個整齊的標點,把她的歲月分成一段,一段的。姐的內(nèi)心是豐厚的,因為有泥土、有西瓜、有愛。
   
   姐不知道城市的街道有多寬多亮,不知道城市里家家戶戶有電腦,人人手里有觸屏手機,城市里的人大都生活在網(wǎng)上,天天過著虛無縹緲的生活。
 
    姐不會為自己挑選一件新衣服,卻會挑選優(yōu)良的西瓜種子,到了春天種西瓜的時候,姐就已經(jīng)費盡周折弄到了當年最新的西瓜種子,像黃河一號,甜蜜號,豐收三號都是姐精心為她的土地挑選的。清明時節(jié)雨霧紛紛,姐在弟弟的墳頭上燒一把紙錢后,直接去自己地里,開始一年的耕種。
 
    今年春天,當我思緒枯萎,寫出的文字毫無生命力之時,信誓旦旦說幫著姐回去種西瓜,從而為姐為她的西瓜地或者西瓜寫詩。文友們?nèi)⌒ξ业男袨檎f,我已經(jīng)背離土地二十多年了,誰也不會相信我會侍弄土地,更何況種西瓜這種講究技術含量的農(nóng)活。但是我堅信著,我從泥土里滾大,無論在城市做了多久的漂泊,我的身上依舊有著泥土的醇香和腥味。
 
    我到達姐西瓜地的那天,風沙很大。春暖花開的時候,也是風沙四起的時節(jié)。姐已經(jīng)在她的西瓜地里,自己種了三四趟西瓜,并在埋下種子的土地上,覆蓋上了白色的塑料薄膜。塑料薄膜像白色的流水,在春風的鼓蕩下,發(fā)出唰唰的聲響。三四趟塑料薄膜已經(jīng)像一條銀白色的小河流,上下起伏著波動著,讓姐的西瓜地生動美妙。姐就在這河流里泛舟,不辭辛勞地行進,收獲甜蜜和歲月的濤聲。
 
    姐看到我穿著長筒靴子,穿著短裙子,帶著黑墨鏡,皺了一下眉頭就哈哈大笑了:你是來視察的吧?穿成這樣還能幫我種西瓜?我適才覺得自己這身城市里的打扮多么不合適宜,多么不符合和姐種西瓜這種口號。姐把她的鞋子脫了下來,讓我穿上,說是好使用鐵锨,也便于在土里行走。四五月的天氣,春寒料峭,棉衣還不能束之高閣,隨時都會有倒春寒來襲,而姐竟然沒有穿襪子。我猛然記起,以往回老家的時候,姐從地里回家吃飯,也是經(jīng)常的不穿襪子,是因為穿襪子太費事太麻煩,還是因為用血肉之軀接觸土地有特別的感受?
 
    我看到姐的雙腳黢黑著,剛著地的時候,還舉著前腳掌,過了一會就全部放下,在地里走來走去的了。姐老是說土地養(yǎng)人呢,現(xiàn)在的土地剛解凍不久,寒意還未褪盡,我不知道此時的土地怎么個養(yǎng)人法。
 
    姐一忙活起來就忘了自己光著腳了。在事先挖好的小坑里小心的放上幾粒西瓜種子,用腳掌推一些柔軟的沙土埋上,再輕輕地踩上幾下。姐的腳印就印在沙土的上面,我看的出來,姐的腳印很大,并不優(yōu)美。甚至不像一雙女人的腳,倒像一個男勞力的。一趟西瓜種完之后,我和姐開始覆蓋薄膜。如果說往土里埋西瓜種子是件瑣碎磨人的活,而覆蓋薄膜就是一件讓人覺得酣暢淋漓的活。我揪著薄膜的一頭,姐揪著另一頭,我站在著不動,姐倒退著走,一直走到姐以為正好的長度,我們就同時放下塑料薄膜,放下塑料布的時候,我和姐節(jié)奏一致的抖了再抖,把里邊的風都趕出來之后,飛快地著地,再用土壓緊薄膜的周邊。這個過程非常痛快,像小時候我們揪著床單跳來跳去的做游戲。
 
    幾個小時下來,覺得全身酸痛,剛燙的波浪卷發(fā)上粘滿了沙土,并且頭發(fā)都粘到了一塊,腿肚子直抽筋打轉,裙子也在腰上轉來轉去不成了樣子。而姐光著腳,一聲不吭沿著三百米長的地頭,不是低頭放西瓜種子,就是檢查薄膜被壓的嚴不嚴實,有沒有破洞的地方。一點也沒有怨天尤人叫苦連天的痕跡。我和姐坐在地頭上歇息的時候,我忙著整理自己的容妝,而姐只是怔怔地望著她的地,除了間歇性的咳嗽,一聲嘆息也沒有發(fā)出過。
 
    姐從能耕種土地到現(xiàn)在也有三十年光景,好像土地就是姐的佛,在漫長的歲月里,已經(jīng)將姐度化。
 
    以至于這幾年,像她這般年紀的農(nóng)村婦女都進城當了保安,吃了工資,買了保險,而姐絲毫沒有動心,絲毫沒有想進城的跡象,似乎她這一生認定了土地,她想要的土地都能給與她似的。更似乎她就是土地之子,無論土地是富足貧瘠,姐都將與土地同在。
 
    姐對于土地是虔誠的,土地對于姐也是豐厚的慈愛的。姐種下種子后不久,土地便送出了整整齊齊的綠芽。姐只要看到少許的綠芽,就知道綠芽們大的陣容即將登場,姐就欣喜的把薄膜一塊一塊的撕掉了。撕掉了薄膜,她的西瓜苗兒就正式見了天日了。見了天日,她的西瓜苗兒就生長的馬不停蹄,欣喜若狂了。一根藤曼慢慢伸出柔軟的觸須,摸索著向前走著,很多的藤蔓在姐的地里爬行著,找著陽光,找著雨水,找著天空的方向,找著蜂蝶的翅膀,也找著姐渴望歡喜的眼睛,找著姐粗糙的雙手和那雙像男人的大腳。
 
    瓜蔓一開始伸展自己柔曼的腰肢,姐就在家里坐立不安了。一旦藤蔓上有了黃色柔美透明的花朵,姐就心急火燎了。姐在中午灌了一塑料桶白開水,就匆匆趕往她的西瓜地,那片黃河東岸搖曳美麗的風景區(qū)。此時,姐更不能穿鞋子了,怕踩傷藤蔓柔嫩的手臂,怕碰落剛剛出世的花朵。姐在地里行走的無比小心翼翼,姐一眼就能看出,哪朵花是謊花,只是為了展示自己的美麗,在姐的地里走一遭,哪朵花是能結出西瓜的花,不顯眼不鮮艷卻真實。姐為了能多產(chǎn)西瓜,只能忍疼割愛,把那些謊花掐掉了,而把能結果的花兒四周,小心的用沙土圍起來。
 
    這個過程都是在中午的艷陽下進行的。而姐已經(jīng)沒有心思抬頭看太陽看老天爺,姐只能低著頭將全部的身心投入她的西瓜地里。像我逃離故鄉(xiāng)時那般義無反顧。姐在美麗的花朵間選擇,在蔥蘢的葉子和曼妙的藤蔓間行走。姐走的累的時候,姐也會走出西瓜地,到地頭的溝渠上拔谷荻,找苣苣菜,車前子,回味追憶下那些遠去的少女時光。當然,姐也會摘幾朵野菊花苦菜花的,插在自己的鬢角,當姐在溝渠的淺水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時,姐就偷偷地笑了,姐鬢角的花朵兒也笑的柔媚而燦爛。
 
    等西瓜著地,再長大些的時候,姐更忙活了。姐必須算出每一個西瓜成熟的日期,從而在瓜皮上寫上成熟那天的數(shù)字。姐一天學也沒有上,我也從來沒有見過姐寫過一個字,但是姐卻會寫一些數(shù)字,我倒是愿意相信,姐的西瓜,姐的西瓜地就是姐的抒寫紙。也可以說是土地教會了姐抒寫。姐會寫這些數(shù)字之后,就將我離家的日子寫在她自己的心上,將爹娘生病的日子寫在她自己的心上,也把姐夫回家的日子和女兒回來的日子清晰地寫在自己的腦子里。
 
    西瓜一天天長大,數(shù)字也一天天長大,不用使勁敲打一枚西瓜,考驗其成熟的程度,也不用懷疑一枚西瓜的甜度。更不用懷疑姐的文化水平和計算能力,在某一個確定的日子里,走進姐的西瓜地,你會感覺田園的醇香沁人心脾撲面而來,把一個數(shù)字切為兩半,你會嘗到無法言語的甜蜜。你會猛然發(fā)現(xiàn),那些西瓜上的數(shù)字就是土地交給姐的密碼,就是姐安身土地辛勤耕種的砝碼。這些數(shù)字串聯(lián)起姐的風月歲月,姐的幸福等待和愁緒。
 
   西瓜豐收的時候,姐先給城里的我和小妹打電話讓我們回去拉。再拉上一車給爹和娘送去,剩下的姐就都賣掉了,確切的說是連賣帶送。城里的車一輛輛的風塵仆仆而來,從車上跳下來的人在姐的瓜地里垂涎三尺,流連忘返。姐會挑選幾個超大個的西瓜,用刀子切出紅紅的月牙,紅色的瓤上鑲嵌著黑色的瓜子,賣瓜的人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職位,一個個把自己的臉,埋進紅色的月牙里,等著狼吞虎咽,把月牙打磨的成了一片薄皮,大家的臉上全是甜蜜滿足的笑容,拉滿西瓜絕塵而去。
 
    炙熱的夏季,姐的西瓜,帶著姐的囑咐帶著姐的汗水,帶著黃河的恩土地的情,浩浩蕩蕩進城了。這些進城的西瓜,讓擁擠疲憊的城市,降下了好幾度的氣溫;讓尾氣橫行,煙塵肆意的城市多了許多甜蜜;讓離開故鄉(xiāng)在外漂泊的游子,一下子找到了家的感覺。也讓我和小妹這兩只混跡城市的鳥兒,有了回溯的幸福感和歸宿感。為了不讓這種感覺消失,姐一直耕種土地,每一年都種下一些西瓜,讓我們遠涉的心靈時不時地回歸。
 
                         四
 
  秋天的天空被眾神清洗,明凈高遠。幾朵白云閑閑散散,不染塵埃。和天空和云朵相對的是姐的十畝棉花地。姐的棉花白汪汪的一大片,柔柔軟軟鑲嵌在大地上,讓天空的云彩都想下來相邀攜手。棉花白了的時候,姐的頭發(fā)也有了些許的白。但是還不如棉花白的耀眼,白的讓人欲罷不能。讓路過的人頻頻回眸,讓沉寂其中的人不忍離去。
 
  姐想不到這么深這樣遠。姐只能早上,早早趕往棉花地,往腰上栓一個大布包袱,把自己淹沒在一片白色的汪洋里。當姐從棉桃的手里抓起那一朵朵嬌小柔軟的棉花時,姐的心里一定是溫婉的柔情的,也是滿心歡喜的。一切的苦和累都拋之云外煙消云散了。 
 
 秋天,姐不再著急不再火急火燎,無論是走在上坡的路上還是在棉花地里撿棉花,姐都不急不慢的,開始演繹緩慢的時光。姐把一把棉花抓在手里,先抓一會感受下那久違的溫柔,再慢慢塞進腰兜里,再抬頭看看天空,幾絲云朵也無比柔情慵懶的看著姐。多少勞苦的日子里,云朵飄來飄去,帶不走的是姐的土地情懷。樹葉尚且青綠,落葉的大幕還沒有拉開,幾只蜂蝶還在田野里忘乎所以追逐著,完全不知道季節(jié)的時令。棉花地的四周,也有像姐一樣撿拾棉花的婦女,她們都對進城沒有興趣,都堅守自己的家園和土地。她們都心照不宣,都明白自己頭上的白發(fā),自己日子的幸?;蛘邿溃齻兣紶柪瓗拙浼页?,說說自己外出打工的丈夫或者孩子,再談談棉花的收成,談到更多的是今年棉花白的像小時候的一場大雪,白的讓人不忍心觸摸。她們笑的時候,像棉花柔軟,只是臉上的皺紋里暴露出歲月的滄桑和塵沙。但是她們絕不會對著鏡子,發(fā)出歲月無情,時光流逝的感嘆。更不眼熱城市的水土會把一個女人養(yǎng)的白白胖胖,時髦風情。
 
 一邊撿拾著棉花,姐的心里一邊盤算著自己的計劃:為爹和娘翻新下被褥,再為我和小妹做幾床新表新里的新棉被。姐從開始種棉花,每一年都給我做棉被,以至于我的床洞里塞的全是棉被,再活一輩子也蓋不完。
 
 姐很少進城,姐一坐上交通車就吐,而且在路上下車吐好幾次,她坐車進城一次,不亞于大病一場。一個來回把肚子里所有的東西都會吐干凈。但是姐為了給我買幾床碎花被面,卻忍著這種痛苦幾進城市。
 
  我知道姐夾雜在擁擠時髦的人群里,很容易被人說成是農(nóng)民進城,也很容易遭人白眼,說姐身上土地掉渣子,身上還有股泥土的腥味。但是姐說她才不管這一套,盡管她走在城市的街道上不像走在自家的地里那么自如痛快,姐還是自己走自己的,姐有要緊的事情要辦,那顧得上這些。再說一個善良樸實的農(nóng)民誰的事也不礙,就是有點土地顯眼。但是姐才不怕自己的身份,一點也不像我進城才幾年,就急于將鄉(xiāng)野村姑的標簽活生生撕下來,只撕得鮮血淋淋。姐知道,城市里吃的糧食是土地長出來的,吃的瓜果蔬菜也是土里長出來的,喝的水也是姐身邊黃河里的水,再說城市里的哪一個人不是從農(nóng)村長起來的,哪一個人的根不在鄉(xiāng)土。所以姐在城市的街道上走,也是自信的走著,理所當然的走。
 
    姐左擠右擠,在電梯或者樓梯上走著爬著,終于找到了她買布的攤位。仔細尋找我可能喜歡的花布,開始摸摸花布的面料是不是柔軟,攤主看不見的時候,姐還偷著用牙咬一下是不是純棉的,我甚至都懷疑,姐是想檢驗下這些花布,是不是她種植的棉花制作的,以及有沒有摻假。姐在和攤主討價還價之后,給我買了三床碎花被面,都是全棉的。背面上淡紫的小花朵,蹁躚的蝴蝶蜜蜂,像是春天故鄉(xiāng)田園的景象。
 
 
    姐在她新家的院子里鋪上大的席子,鋪上新里縫上新表,把彈好的棉花勻稱的鋪好。再用針線密密麻麻地縫制起來。姐把陽光把囑托把愛都逢進了棉被里。她的那些勞動的酸楚,那些日子的坎坷,都用針線縫制起來,裝進自己的心里。我蓋著這樣的棉被,在城市里生活,時刻都感到溫暖和幸福,再深的痛苦,在姐做的棉被里埋上一天都會消失。
 
    姐給我送棉被的那天,我站在車站對面一個勁地流淚。站點上,我看到姐先從公交車上擠下自己,再把三床棉被也從車上擠下來,沒有讓棉被著地就掄到自己背上。一座秀美的小山在人群里晃來晃去,擠來擠去,撩動起陽光和風聲,惹人眼目。我甚至覺得,幾只蜂蝶也跟著姐和姐的小山來到了城市里,跌落進人的汪洋大海里,茫然不知所措。姐往東走走又往西走走,很像一個背井離鄉(xiāng)外出打工的人,找不到了要去的地方。
 
   我在馬路對面喊著:姐……姐……姐看到了馬路對面的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大聲喊著我的名字就要沖過來,被一個警察攔住了,她和她背上的小山似乎向后揚了一下,差點跌倒。大聲喊姐喊出眼淚是在小時候,在濃霧里迷了路,讓姐來救我,在田野里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朵美麗的小野花,叫姐來一起分享,被人欺負了,喊姐來給自己護駕撐腰。沒有想到,二十年后喊姐喊出眼淚,是我作為一個城市人,來將姐救出人的包圍!
 
  當我從姐的背上接過三床棉被,姐把壓抑了一路的咳嗽盡情地放了出來,并蹲在地上吐個沒完。此時,我感覺姐的腳并不大,身體也并非強壯。也似乎感覺姐不是第一次進城,在某一條街道的角落里,姐在那里坐過,在樓梯的入口或者出口,姐在那里蹲過,亦或者在人潮的海洋里,姐捂著自己翻騰的心扉,彎腰行走著……
 
 我把棉被放在自己背上,溫習那種溫暖和愛,回味歲月的苦味和甘甜。那天,我和姐成了某城市晚報的頭題:一朵云彩,從鄉(xiāng)村飄來,在城市的大街上傳遞著美和愛……
 
 這是和姐種西瓜之后,我寫下的句子:哦,土地,作為拋棄你的人,不配提及當年對你的愛戀,你肥沃的胸??;請原諒這些年對你的薄情寡義,逃離了你,并沒有逃離塵土的追逐;是姐一直替我愛著你,請不要不收留我啊,體內(nèi)空的,只剩下沙土。(8700字)


文字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