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做鞋
來源:作者:張友堂時間:2014-11-17熱度:0次
我小時候穿的鞋,都是母親在農(nóng)閑做的。
暮春時節(jié),母親開始為做鞋做準備,打敪子。母親把從舊衣服上拆下來的布片斂在一起,拿到村前的小河里洗凈曬干,撫平疊好,放到大笸籮里。
天晴的日子,吃過早飯,母親打好糨子,開始打敪子。
母親把干凈的飯桌和面板斜靠在奶奶房前磨盤上。磨的周圍空曠,沒有樹蔭。
母親挑出一塊大的、沒窟窿的、厚實的布,剪得和桌面一樣大,在桌面上抹上糨子,將布平平地粘好,再從笸籮里挑出一塊塊形狀不同、顏色不一的布,拼地圖一樣粘到桌面上。那些不太合適的布,母親就剪剪再貼上。母親蹲下、站起、挑布剪布、抹糨子。母親的鼻梁上沁出汗珠兒。幾只雞在臉盆周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伺機啄臉盆里的糨子。母親不時地揮動一下手中的布子,“哨、哨”地喊幾聲,把雞嚇走。母親貼完一層再貼一層。一般的,一張敪子要貼四五層布。桌子上貼好了,母親再貼面板上的。貼完了,母親移動桌子、面板,對準陽光曬著。
傍晚,母親把敪子揭下來。敪子翻卷著,兩邊向上翹著。母親把敪子放到大炕上的席底下壓平。
打好敪子,母親開始刻鞋底、剪鞋幫。家里有一本很厚的書,書里夾著一沓沓鞋樣子。鞋底的、鞋幫的,大的、小的,報紙剪的、牛皮紙剪的、帶花的、不帶花的。大炕的席底下,還散落著些鞋樣子。母親挑出合適的鞋樣子,鋪在敪子上,用大大的線腳釘上,把敪子沿著鞋樣子的邊“咯吱咯吱”地剪下,修去那些微微凸出的部分。鞋底用四五層敪子,鞋幫用兩三層敪子。一雙鞋的鞋底和鞋幫剪好了,母親就用大大的線腳釘起,放在一邊。母親把剪好的鞋底、鞋幫用長長的布條捆好,整齊地放在箱子里。
夏天到了,母親開始搓麻線。
我們家的大門前有一棵老槐樹,老槐樹很粗,兩個大人合抱不過來。樹冠很大,夏天樹上的葉子很密,樹下十幾米的地方都遮得嚴嚴實實,透不進一絲陽光。槐樹下有一個十幾平方米的方形場子,場子的一邊是一條青石鋪的街道。在街道和場子間是兩條長石條。左鄰右舍的大娘嬸嬸們,在炎熱的夏天都喜歡在樹蔭下做針線活兒。
母親吃完飯、拾掇完了,就拿著麻批、腳踏,來到大門外的槐樹下,坐在腳踏上搓麻線。
母親把一條褲腿綰到膝蓋以上,伸的直直的。母親小腿正面上的汗毛已在搓麻線時絞去,腿上光光的。搓麻線時,母親用牙將幾根麻皮咬細、對齊,左手捏著放到膝蓋下,右手的手心摁著向下轉(zhuǎn)動。長長的麻皮“簌簌”地響著在空中舞動著,一截麻線神奇地出現(xiàn)了。母親不停地續(xù)著麻匹,麻線不停地增長著,汗水在母親的臉頰上流著。
伏蟬開始鳴叫了,伏蟬的叫聲很急促。婦女們開始著急了,她們知道秋天快到了。立秋后,天氣就會變得干燥,不適合搓麻線了。她們一邊說著“問應問應蛙,懶老婆發(fā)了麻”、互相打趣著,一邊加緊地搓著麻線?!皢枒堋笔俏覀兡莾簩Ψs的稱呼。母親也加快了搓麻線的速度,母親不止在大樹下搓,在家里,也是見縫扎針地搓上一根。立秋時,母親已經(jīng)搓出了一大團麻線。
搓完了麻線,母親開始納鞋底。母親在用敪子刻好的鞋底的一面上裹上白布,先用麻線沿著邊納上一圈,叫打鞋牙子。然后,開始納鞋底。母親左手拿著鞋底,右手拿著錐子和紝著麻線的大號針,錐子穿完眼交到左手,右手捏針牽著麻線穿過錐孔,右手一揚,一個線腳就牢牢地趴在鞋底上了。從錐子打眼到線腳的固定,母親的整個動作都是一氣呵成。納鞋底是一件既費時又費力的活兒,鞋底上那密密麻麻的線腳要一針針納出來,每一針都要用力穿孔拉線,納出的線腳才密實。
母親坐在板凳上,一只手不停地揮來揮去,麻線不停地上下飛舞。
母親納的鞋底線腳大小均勻,排列整齊,鞋底堅硬結(jié)實。
母親一年要納十幾雙鞋底,大人的、小孩的。大人的大的像一扇扇門,小孩的精致的像藝術(shù)品。母親納的鞋底的樣式眾多,有普通的鞋底,有前端是方形的牛鼻子鞋底,有寬寬的虎頭鞋底。一些婦女路過,看到母親納的鞋底停下來,把鞋底拿在手里仔細觀看,嘖嘖稱贊,不想放下,她們有的向母親要鞋樣子,有的討教怎樣把鞋底納好。每當這時,母親總是熱情地停下手中的活兒,或給人拿鞋樣子,或教人家納鞋底。
納完了鞋底,母親開始制鞋幫。母親挑選出黑的紅的、棉布的、條絨的布料,比著刻好的鞋幫,剪下鞋面子,用細細的線腳一針針縫上,一雙一雙地制鞋幫。最難做的鞋幫是虎頭鞋的鞋幫了?;㈩^鞋的鞋幫是大紅色,鞋的前臉子有一個虎頭。虎頭上有用黑線繡成的眼珠,白線繡成的眼白,黃布做成的鼻子,黃線刺成的胡須等。母親還用家里養(yǎng)的死掉的白兔子的毛將鞋口、虎耳、虎眼等鑲邊?;㈩^鞋上紅、黃 、白間雜,輪廓清晰,十分好看。
做虎頭鞋的鞋幫要用到刺、繡等手藝,做工精細復雜,做好的虎頭鞋不啻是一件工藝品。我小的時候喜歡光腳丫子 ,秋深了也不愿穿鞋,母親就給我做虎頭鞋,引誘著我穿鞋。虎頭鞋既好看穿著又舒服,我喜歡穿。為了能讓我穿鞋子,不論多忙,母親都不嫌麻煩地為我做虎頭鞋。
制完了鞋幫母親開始绱鞋。上鞋要用綠豆粗的白線,粗白線也是母親用細白線自己搓的。搓白線時,母親把線的一頭系在門把手上,自己站在離門幾米遠的地方,雙手搓動手中的一綹散開的白線。粗白線搓成了,母親把粗白線的一端咬去一些線,再用手搓一下,線的這一端就有了一個又長又細的尾巴,母親把線尾巴探入大號的針孔,把線紝上。母親把鞋幫放在鞋底上,一只手拿著錐子,用力在鞋幫和鞋底上扎眼,扎眼時,由于用力,母親的手不停地晃來晃去。扎完了,母親再將針引著線通過扎好的眼,眼細線粗,線過眼時要用力拽。每個線腳都要用力拽幾下。绱鞋是做鞋的幾道工序中最累的,母親常說,緔完一雙鞋累得手脖子酸疼。尤其是绱牛鼻子鞋,牛鼻子鞋的鞋底、鞋幫都比其它的布鞋的鞋底、鞋幫多一層敪子,绱起來更是費力氣。村中婦女很少有人做牛鼻子鞋,但是,牛鼻子鞋結(jié)實、穿起來舒服,母親常常給我們做牛鼻子鞋。
初冬的日子里,農(nóng)事閑了,母親可以集中精力做鞋了。母親坐在炕上靠窗的地方,一道道陽光穿過木頭窗子的窗欞子縫隙斜射進屋子里,灑在正在做鞋的母親身上。母親盤腿坐在炕上,左手拿著一只绱了一半的鞋子,右手握著錐子、食指和中指間夾著線,線上紝著頭號大針,食指上戴著锃亮的頂針。母親的頭側(cè)歪著,身子前傾,手腕轉(zhuǎn)動著,攥著錐子用力穿透靠在一起的鞋底鞋幫,之后迅速拔出錐子,錐子交到左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著大針續(xù)入空中,頂針隨即頂一下針尾,把針頂出,拇指和食指捏著針把針拔出,手一揮,用力拉線,白線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線后穿過針孔,用力一拽,一個線腳就牢牢地固定在鞋上。母親手中的錐子、針穿梭一樣地倒來倒去,線不停地在空中飛舞。母親做鞋時,臉上總是帶著幸福的笑意,好像不是在做繁瑣的針線活兒。有時母親會停下來,把錐子尖在頭發(fā)丄來回蹭幾下。每當這時,母親總是笑瞇瞇地看一看在炕上一邊胡亂翻動著書的我。
母親每年都要做十幾雙布鞋,我們兄弟姐妹五人都是穿著母親做的布鞋長大的。
母親去世多年了,我也多年沒有穿布鞋了,可是我常常想起母親面帶微笑做鞋的樣子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無令人”。母親為了我們付出了太多太多,而我們回報的太少太少了。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