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敦煌
來源:作者:wubin時間:2014-04-03熱度:0次
車行駛在通往敦煌的路上,熾熱的陽光烤著大地。還好,這里幾乎都是戈壁灘,紅彤彤的陽光傷害不了地里的莊稼。走了一個小時的路,我還沒有看到莊稼地。偶爾看到有人居住的地方,那都是正在開采的礦山。還有,我們從柳園出來帶了許多水,不然我都想讓師傅掉頭回去了。
已經(jīng)一個月了,和戈壁灘打交道。吃的拉條子里還帶著風沙,磕的牙經(jīng)常痛。經(jīng)常在想,我們的胃應該變成雞的消化系統(tǒng),就省去了經(jīng)常吃石子的煩惱,這里可以免費得到,甚至在你不經(jīng)意的時候。已經(jīng)一個月了,和我們在一起的是剛參加工作的當?shù)厝齻€小伙子,兩個姓李,一個姓趙,當然譚博士是和我同來到這里的。我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一個西北人,臉被曬黑了,并且就喜歡吃這里的拉條子,獨自可以吃上兩大碗。
在這荒涼的戈壁灘上,只有礦工兄弟,只有和我們一起工作的四個人。黃羊到處都是,幾乎不經(jīng)意從我們的身邊走過,似乎把我們也當成了這片土地上早已存在的事物。野兔,“嗖”的一聲竄向遠方,害怕我們的追逐。那是下雨過后的彩虹,給戈壁灘增添了許多生機,讓我觸摸到了故鄉(xiāng)的一角。那是空中美麗的公園,還有寬闊的湖水,和坐在船上的情侶。時而就在眼前,時而離我們遠去。這是虛無縹緲的海市蜃樓,讓我偶然感到城市離我們很近,熱鬧離我們很近。
敦煌是我提出來要去的,工作完了,既然我們就在敦煌的附近工作,就應該欣賞這一震驚世界的文化遺產(chǎn)。柳園是一個新興的城市,由于鐵路經(jīng)過這里,才形成了這個重要的集鎮(zhèn)。柳園西北,就是薛仁貴征西的地方,在那里被敵軍挫敗,聽當?shù)厝苏f還能在那片土地上撿到一些生銹的箭頭。當真嗎?我卻不相信。只想敦煌是我必須去的。敦實“大”的意思,煌為“盛”的意思,可以想象這個西北邊陲的城市當時是何等壯麗輝煌。它是絲綢之路上重要的物資集散地,西邊就是著名的玉門關和陽關,佛教從這里走向中原。
公元366年,一位云游四方的和尚樂僔路過這里。有一天,在三危山下的大泉河谷,他又饑又餓,十分疲憊,就坐在軟綿綿的沙地上休息。這時候,正是夕陽西下,金色的余暉照在三危山上。他驀然抬頭一看,奇跡出現(xiàn)了:眼前的三危山金光萬道,放射著五顏六色的耀眼光環(huán),仔細端詳,三座危峰在金光中化作“三世佛”。過了一會,又像是無數(shù)菩薩在念經(jīng)誦佛。金光明暗交替閃爍著,又像是金光中翩躚的仙女,有的在散花,有的在彈奏著樂器……這一切,被一心持戒修行,禮樂向佛的樂僔看作是佛國仙境,認為這是三危山上的佛光。此刻的樂僔身心愉悅,疲憊頓消。多年的云游,終于尋找到佛教的仙地,他苦苦尋找自己的修行之地,這里不是最好的嗎?于是他決定在此修行。
于是,他募捐化錢,請來了工匠,在大泉河西岸的的峭壁上開始開鑿石窟。于是,莫高窟的第一個石窟在這里誕生了。從此,往來河西走廊的僧侶,開始在這里的修行和拜佛。
這種現(xiàn)象不是海市蜃樓,是一種很普遍的自然想象。從科學的觀點來看,三危山純?yōu)樯碀{巖層,屬玉門系老年期山,海拔高度約1846米,巖石顏色赭黑相間,巖石內還含有石英等許多礦物質,山上不生草木,由于山體巖石成分和顏色較為特殊,因而在大雨剛過,黃昏將臨,空氣又格外清新的情況下,經(jīng)落日余暉一照,山上的各色巖石便同巖面上未干的雨水及空氣中的水分一齊反射出五彩繽紛的光芒,將萬道金光的燦爛景象展現(xiàn)在人們眼前。這就是樂僔看到的佛光,對我們地質工作者是普遍不過了。但從一個信奉佛教的人來說,這就是稀世罕見的佛光。
此后,前秦派呂光大將軍征服龜茲,取得佛學大師鳩摩羅什,希望做他們的國師??梢韵胂?,佛教已經(jīng)影響到了整個中國,佛教的興盛,關系到一個國家的存亡。
開鑿第二石窟的是法良,它是很久以后也是云游到大泉河谷,看到三危山的佛光的。他也堅信這里是佛祖居住的地方,是自己修行的好地方,于是在樂遵和尚的石窟旁開鑿了第二個石窟。
于是,一代代的名僧,前仆后繼來到這里,追求佛教的最高境界。商賈巨富和尋常百姓在這里捐資建窟,擴建寺院,于是洞窟越來越多。加上絲綢之路的繁華,佛教文化交流的頻繁,這里越來越火紅了起來。
這樣的延續(xù)一直繼續(xù)著,隋唐自不必說,五代十國也是如此。從石窟的雕塑就可以窺見一斑。到了元代,由于絲綢之路的中斷,敦煌的輝煌才沉寂了下來,一直到現(xiàn)在。
一個個云游四方的僧侶,總把自己行走的腳步停留在這里,渴望最高的造詣??梢韵胂蟮教拼男蚀髱熞步?jīng)過這里,許多和玄奘一樣的佛教信徒在這里駐足觀看,在這里交流佛學,在這里東西方佛教產(chǎn)生強烈的碰撞,最后形成中原的佛教教義。
大約十一世紀初,宋朝一直沒有收復河西走廊,沒有對這里管理。加上由于少數(shù)民族力量在這里的崛起,加上信奉伊斯蘭教的黑韓王朝滅掉于闐佛教王國,敦煌的佛教徒感到了巨大的威脅,寺院的一些僧人將一些重要的經(jīng)卷和佛像、幡畫等集中起來,收藏在原來存放各寺剔除的經(jīng)卷、外典、過時文書、舊幡畫、佛像的洞窟中(第17窟),并將該窟洞口封閉起來,做了必要的掩飾。以后,由于當事人和知情者逐漸離開人世,藏經(jīng)洞的情況也就不再為世人所知。
現(xiàn)在,我們找不到樂僔和尚當年開鑿的石窟,歷史的長河已經(jīng)掩蓋了這一切,我們的步履只有經(jīng)過從唐代以后開鑿的這些精美壁畫的旁邊走過。
導游的介紹,讓我們已經(jīng)感到很深奧了,我在想我們僅僅游覽的七個石窟能給我們帶來多大的震撼。這些石頭的藝術在這里發(fā)揮到了極致,讓我們注目觀望。對于我們地質工作者,石頭另外一個榮耀就是它是礦石,經(jīng)過爐火的高溫,變成我們生活中可以利用的一部分。而此刻,我還是欣賞眼前的震撼,經(jīng)過許多能工巧匠的雕刻,那就要受到萬人的頂禮膜拜。那反彈琵琶優(yōu)美淑女形象,深深存留在我的腦海中。
從這以后,這里沉寂了八百多年,直到1900年。淹沒在黃沙里的敦煌,靜靜等待著它重新為世人關注的那一天。
看著看著,另一個人物出現(xiàn)了,那就是王圓篆。他是一個道士,一個與佛教毫無關系的人。他是湖北的麻城人,出生在陜西。由于連年的災荒,由于外國對清王朝的戰(zhàn)爭,生活所迫,只有出外謀生,來到了酒泉。在此期間,他多次來到敦煌云游,也許他也看到了敦煌的佛光(當然王道長不稱它為佛光),他也認為到了道家的修行圣地,因為“道法自然”。也有可能,此時的王圓篆已經(jīng)對佛教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因為他在看到三危山的萬道金光,急呼:“西方極樂世界,乃在斯乎”,但他的道服一直沒有脫。不惑之年的他,固守著那份堅守,這是一個老實本分的道士。
無論如何,王道士決定長期居住在此,奉獻他的一生。世事真是和敦煌開了一個玩笑,一個道士開始經(jīng)營佛教留下的東西。一個道士站在佛祖的面前,不知他心中默念的是什么?太上老君的忠實信徒為釋迦摩尼效犬馬之勞。的確,老天這種陰差陽錯的安排古怪離奇。
老天安排王圓篆道士走進莫高窟是在1892年。他看到了破爛不堪的石窟,他看到了被黃沙掩埋的石窟,而且還正受到自然和人為的破壞,卻無人看管。這時,王道士產(chǎn)生了強烈的使命感,無論如何要保護這個石窟。于是,他四處奔波,苦心募捐,自己也省吃儉用,把積攢的錢財用來維護石窟。他主要的任務就是清理洞窟內的淤沙,那是八百多年的從外面吹進的,一部分是石窟脫落的黃沙。僅16窟(17窟位于它的通道北壁)清淤沙用了兩年的時間。這是一個何等浩大的文物保護工程,依靠的幾乎是他一個人的力量。
這樣辛苦了八年,藏經(jīng)洞(第十七洞)的發(fā)現(xiàn)成為必然。王道士的誠心感動了上蒼,感動了佛祖,1900年6月22日,藏經(jīng)洞被發(fā)現(xiàn)了。這是一個偉大的發(fā)現(xiàn),被視為中國文化史上的四次大發(fā)現(xiàn)之一。就在王圓篆死后,墓志上是這樣的:“沙出寫壁裂一孔,仿佛有光,破壁,則有小洞,豁然開朗,內藏唐經(jīng)萬卷,古物多名,見者多為奇觀,聞者傳為神物?!碑斎唬醯朗堪l(fā)現(xiàn)的藏經(jīng)洞應該只是敦煌文化的一部分,還有很多繼續(xù)被埋藏在敦煌的黃沙下面。
敦煌的文獻又成為分別研究起自東漢、中經(jīng)兩晉、北魏、西魏、梁朝、北周、隋、唐、五代、北宋、西夏、下至元朝、涵蓋各朝代文明的重要資料。敦煌石窟密洞中,所藏遺書以佛教典籍最多,還有天文、歷法、歷史、地理、方志、圖經(jīng)、醫(yī)書、民俗、名籍、帳冊、詩文、辭曲、方言、游記、雜寫、習書,成為多種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重要依據(jù)和補充參證,其主要部分又是傳統(tǒng)文獻中不可得見的資料,價值尤為珍貴。敦煌遺書文獻以漢文最多,又有吐蕃文、回鶻文、西夏文。蒙古文、粟特文、突厥文、于闐文、梵文、吐火羅文、希伯來文等多種古代民族文字,成為研究這些古代民族語言文字和民族歷史、宗教、文化的珍貴資料。它又具有民族學價值和國際意義。敦煌遺書以卷軸裝為主,又有梵篋裝、經(jīng)折裝、蝴蝶裝、冊子裝和單頁等多種形式,還有一些拓本、印刷本和刺繡本,在書籍發(fā)展史及書籍裝幀史、印刷史上都是難得的實物資料。
王圓篆道士的墓地就在石窟的旁邊,我在他的墓碑前看了一會兒。他是一個復雜的人物,因為敦煌的文獻許多從他的手中流落到國外,雖然我總固執(zhí)認為他是為了更好保護敦煌石窟。心里糾結,不知該為王道士上一柱香,還是吐一下口水。首先讓我們感謝王道長,讓敦煌石窟得到保護,讓我們還能看到震撼世界的文化遺產(chǎn),讓我們重新見到敦煌文獻。他走進洞窟,雇用人員清理洞窟中堆積多年的淤沙,踏踏實實做了大量的具體工作,只有清除淤沙,藏經(jīng)洞的洞門才能顯露出來。說偶然性,是因為王道士當初清除洞窟淤沙,不是為了要發(fā)現(xiàn)什么,而是為了保護洞窟,發(fā)現(xiàn)藏經(jīng)洞完全是偶然的。他的發(fā)現(xiàn),產(chǎn)生了一個“敦煌學”,對現(xiàn)在的學術界影響是深遠的。其次,對于文物的流失,我們應該怪那個時代。王道士在發(fā)現(xiàn)藏經(jīng)洞,他做了最大的努力。首先,封好了藏經(jīng)洞,徒步行走50里,趕往縣城去找敦煌縣令嚴澤,并奉送了取自于藏經(jīng)洞的兩卷經(jīng)文。王道士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引起這位官老爺?shù)闹匾暋?上У氖沁@位姓嚴的知縣不學無術,只不過把這兩卷經(jīng)文視作兩張發(fā)黃的廢紙而已。1902年,敦煌又來了一位新知縣汪宗翰。汪知縣是位進土,對金石學也很有研究。王道士向汪知縣報告了藏經(jīng)洞的情況。汪知縣當即帶了一批人馬,親去莫高窟察看,并順手揀得幾卷經(jīng)文帶走。留下一句話,讓王道士就地保存,看好藏經(jīng)洞。兩次找知縣沒有結果,王圓箓仍不甘心。于是,他又從藏經(jīng)洞中挑揀了兩箱經(jīng)卷,趕著毛驢奔赴肅州(酒泉)。他風餐露宿,單槍匹馬,冒著狼吃匪搶的危險,行程800多里,才到達目的地,找到了時任安肅兵備道的道臺廷棟。這位廷棟大人瀏覽了一番,最后得出結論:經(jīng)卷上的字不如他的書法好,就此了事。王道士所做的一切如石牛入海,杳無音訊。雖然時任甘肅學政的金石學家葉昌熾對這件事很感興趣,索要了部分文物。對敦煌的保護沒有態(tài)度。1904年,省政府下令對敦煌的經(jīng)卷加以保護。我們的道士還斗膽向慈禧寫了信,要求對文物進行保護。但清政府正處在風雨飄搖中,誰還顧得了這樣的事。所以,王道長的所作所為應該是受到我們尊重的。
此時,莫高窟,沙漠的高處,絲綢之路的繁華已經(jīng)褪盡,吸引不了人們的眼球,更不能引起遠在北京清政府的關注。但對于外國的學者,他們的興趣是濃厚的。1907年,英國考古學家斯坦因在進行第二次中亞考古旅行時,沿著羅布泊南的古絲綢之路,來到了敦煌。他通過宗教的力量俘獲了我們的王道士?!暗朗恐捶钚?,在石窟寺對面新建涼廊上的繪畫有顯明的證據(jù),所畫的都是一些很荒唐的傳說……我用我那很有限的中國話向王道士述說我自己之崇奉玄奘,以及我如何循著他的足跡,從印度橫越峻嶺荒漠,以至于此的經(jīng)過,他顯然是為我所感動了?!边@是斯坦因打動王道士的話語,并且許諾出錢維修石窟??梢韵胂?,一個外國人,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和王道士的促膝交流,他說的話是坦誠的,能不打動王道士嗎?因為此刻的王道士一心只想到怎樣得到銀兩來維護石窟,樸素的出發(fā)點被樸實的話語所感動。并且自己的曾經(jīng)的多次上報,得不到中央的重視,心灰意冷。于是,斯坦因用200兩白銀便換取了24箱寫本和5箱其他藝術品帶走。1914年,他又以500兩銀兩向王圓箓購得了570段敦煌文獻。1908年法國法國考古學家伯希和以600兩銀兩為代價,獲取了1萬多件堪稱菁華的敦煌文書。1911和1912年,他的也都在1911年和1912年賣給了日本的探險家吉川小一郎和橘瑞超。1914年,俄羅斯佛學家奧爾登堡對已經(jīng)搬空的藏經(jīng)洞進行了挖掘,又獲得了一萬多件文物碎片。悲劇就這樣發(fā)生著,這些外國人就是靠著簡單的人際信任一次次購買走敦煌的輝煌。
但更為可怕的是,國人對敦煌文物的偷竊并不在意。當斯坦因把敦煌文物宣傳于全世界之時,當朝命官這才懂得了其重要價值,但他們不是考慮如何地保護它,而是千萬百計竊為己有。因此,一時間偷竊成風,敦煌卷子流失嚴重,這是敦煌卷子自發(fā)現(xiàn)以后最大的劫難。1910年清政府作出決定,把剩余的敦煌卷子全部運往北京保存。在運送的路途中,幾乎每到一處都失竊一部分。大量經(jīng)卷的散失,曾經(jīng)使王圓箓道士感到非常痛心,因為藏經(jīng)洞是他發(fā)現(xiàn)的,多年來在他保管期間從未發(fā)生過無故大量散失的事,官方如此掠奪,又如此貪心,使他感到極大的憤慨。的確到現(xiàn)在,只有8757件入存于中國國家圖書館,并且當時莫高窟的壁畫也受到了極大的破壞。這也是一次文化的浩劫。
我們不必抱怨身材矮小的王圓箓道士,只能抱怨當時的清政府。王道士也是敦煌的一個過客,和樂僔、法良一樣。樂僔、法良建造了石窟,王道士保護了石窟,只是在無意間流落了敦煌重要文獻。我也是一個過客,帶走的只有心中的精美壁畫,還有空蕩蕩的藏經(jīng)洞。拍拍身上的塵土,不該帶走這里的一切。
只是從地質者的角度來看,莫高窟的壁畫,雕刻在質地松軟的沙巖上,又處在干旱多風少雨的西北,保護起來不是件簡單的事,任重道遠。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