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花醉清秋
來源:作者:梅苑清風(fēng)時間:2013-11-07熱度:0次
“燕子磯頭紅蓼月,烏衣巷口綠楊煙。”站在南京的燕子磯,沒看到長江邊的紅蓼,倒是憶起了納蘭詞中這一句,腦中自然想起燕子磯邊,月從江中緩緩升起,江邊紅蓼成片,那畫面只是想想也是美的,但或者,納蘭想說的其實只是紅月亮,而“紅蓼月”這樣美的詞也只有如納蘭般的人才想得出。
一場秋雨,夜又涼了幾分,雨后的天空干干凈凈,一輪圓月懸掛半天,我忽然想起紅蓼月這個詞來,這個時候想必家鄉(xiāng)的蓼花正開得嬌艷妖嬈吧?
紅蓼有一種是辣的,一種不辣,我們老家的人不拘辣與不辣,一概叫做辣蓼。紅蓼幾乎是溝溝渠渠里隨處可見的植物,墻角、坡地、甚至在陰溝里也會顧自長出幾株來。秋天時,漫波、漫溝、漫灘頭的紅蓼都頂著狗尾巴一樣的花,玲玲瓏瓏,開成一片?;ㄐ⌒〉?,不管是白粉色還是梅紅色都不如桃花的媚,也不似菊花的燦爛,甚至連梨花杏花都不如,更別與梅花相提并論。因生長環(huán)境的無選擇,更有些輕賤的意思,誰在乎那隨處生長的花兒,更何況那序狀的花是米粒樣、綠豆般的小。但如果你有心,細看時,那花還是挺好看的,白色的花瓣,白中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粉色,如少女的粉面桃腮,梅紅的,梅紅里包著薔薇白,卻又有了成熟女子的嫵媚。
小小慒懂的年紀,總記得秋天時,二叔婆會把自己織的白土布用蠟畫出花鳥蟲魚的樣子,然后用一種草葉和石灰染出一塊塊靛藍的花布。那時但凡精細居家過日子的農(nóng)婦們都會做這種活,只是平常人家染的花布看起來更拙樸些,花與底青白分明。也許是偷懶吧,只管是畫了花,一次一次反復(fù)地染、曬,把一塊塊布料從淺藍染到深藍就算完事。二叔婆不然,她總會在染的過程中,把那些花鳥蟲魚根據(jù)需要再描一次花,再染,如此多次, 當除蠟洗凈晾干后,那布上的花花草草就有了深淺不同的顏色,倍顯生動、好看。我好奇那是一種什么樣的葉子,可以染出這種神奇的顏色。二叔婆就笑著指指天井陰溝里長出的幾株辣蓼:“呶,就這種?!?BR> 原來就是這種隨處可見的東西??!我和小伙伴們心領(lǐng)神會。有一天,打完了豬草的我們,割了一大竹藍的辣蓼,抬到二叔婆跟前:“二叔婆,給你染布?!闭驹诠鸹湎碌亩迤趴粗粋€個臉上臟兮兮,眼中兀自淚水不干的我們,笑得花枝亂顫,腦后的發(fā)髻似乎也在秋風(fēng)中顫微微地抖動著。我們不解地看著二叔婆,為著割這一大藍的辣蓼,我們個個都被辣得流了不少的眼淚。二叔婆只管笑,笑得流出了眼淚,我們終于惱了,把辣蓼堆在天井,一個個都悻悻離開了,好像自那以后,我再沒去看過二叔婆染布。
后來我們都上學(xué)了,那種青底白花的布卻是處處陪伴我們生活,那種布,用得最多的當是桌布、圍裙和被面。這種家織土布,染了色后做成被子,翻進棉絮,特別的暖和,只是那土布上的靛藍像是少年時代一個沉沉的夢,總也醒不過來。走親訪友留宿時幾乎都是蓋著這種被子,透著鄉(xiāng)下人過日子的踏實和純樸的本性。再后來,那種土布漸漸被花洋布取代了,花洋布的觸感更細膩些,但我私下總覺得蓋花洋布被子的冬夜似乎更冷一些,蓋著藍土布被子時做的夢更真實一些。可是在那個花洋布取代藍土布的時期,鄉(xiāng)下人家,如果誰家還蓋著這種藍土布被子,面上總會閃過一絲慚愧的神色,在漂亮的花洋布面前,那種藍印花土布被子在人們的眼里暗暗褪了色。后來,花洋布也漸被絲綢被面替代了,再后來,絲綢被面也被各式各樣更好看、更大方的整套床上用品給取代了。
我是長大后讀到《詩經(jīng)》里的“終朝采藍,不盈一襜,五日為期,六日不詹。”才知道,那種可以用來染布的草葉植物叫蓼藍,跟紅蓼同屬,詩經(jīng)中“山有喬松,隰有游龍”中的“游龍”才是我們所熟悉的紅蓼。走在蘇州古樸的小巷子,在博物館櫥窗中看到一件用蓼藍草染的絲綢衣服,如青煙籠月,夢幻般的美麗,原來藍草用來染絲綢,染出來的竟是這種韻味啊!我只道藍草粗拙,我以為藍草只適合那種平民化的土布,只知道那是種民間煙火般樸實溫暖的顏色,卻原來同一種染料,用不一樣的布料,竟可以賦予它如此高貴美麗的氣質(zhì)。或許“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還可以有另外的一種解讀。
然而,不管是紅蓼也好,蓼藍也罷,都開著差不多的序狀小花,此時,都應(yīng)該開遍了山坡溝渠灘頭吧?陸游有《蓼花》詩:“老作漁翁猶喜事,數(shù)枝紅蓼醉清秋?!备`以為,因有了這蓼花的加入,也因了那藍色的洇染,秋天更添了一些草色的風(fēng)情。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