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不大也不復(fù)雜》
視力好的人能看到它的邊界。
一塊土地,土地中的生靈,生生不息。
天空是愛著的,罩著土地,萬物的家。
不大的太陽,月亮,輪流值著班,
性格迥異,但不矛盾不爭吵;
更小的星星,閃爍移動,遵守秩序,
它們是另一些世界的燈。
道路、水、城鎮(zhèn)、山岳、田地、樹木……
——時間牽引萬物,時間在
徐徐前行。這就是我們安身立命的世界,無論你站在何處,都是
站在它的中央。不比
祖先的更多,不比
子孫的更少。
小小的渾然的世界,為了說出它
秘而不宣的意義,我們
已經(jīng)思考了許多年。
《秋天,我發(fā)現(xiàn)這世界的靜》
我是從村外一處槐樹林開始,
發(fā)現(xiàn)這世界的靜的。
它竟一動不動,每一棵樹都不動,
好像這世界根本就不需要它們的動,
好像它們不動,這世界的水,就更加清明,
這世上的道路,就能走得更加遙遠(yuǎn)。
頭頂?shù)奶觳粍?,腳下的地不動。云朵不動,落葉不動。
池中的水、林中的石頭都不動。
除了偶爾的鳥鳴和遠(yuǎn)處隱隱約約的人聲,
這個下午,我?guī)缀跏鞘郎系奈ㄒ粍诱撸?/p>
被寂靜包裹浸透。
《秋天,一些清澈的事物正向我慢慢靠近》
該是什么樣的手指才配得上觸摸你的心跳啊,秋天!
鄉(xiāng)野之中,一個不善言辭的人,
又一次望著你的蒼鷺發(fā)呆,
望著它們藍(lán)天下的飛翔和撤離。
那稀稀落落的鳴聲洗去了多少人世煙塵,
白云也呼應(yīng)著它們。
“多少清秋,
風(fēng)一吹葉子就卷起來!”
多少清秋大地沉入思考,
樹木沉淀著夢想,
池水清潔著自身并向上仰望。
少女收起盛夏的衣裙,
少女們轉(zhuǎn)向了自身,
思鄉(xiāng)的人站上了高臺——
秋天深了,
秋天啊,當(dāng)我寫你時,
一些清澈的事物正向我慢慢靠近。
《總該有什么要發(fā)生吧》
總該有什么秘密要顯露,
總該有什么意義要實(shí)現(xiàn)……
風(fēng)刮了一整天,
天藍(lán)了一整天,
太陽也照耀了一整天。
總該有什么飛鳥要到達(dá),
總該有什么云朵要出發(fā)。
傍晚時我出門,在村外的
田埂上,又轉(zhuǎn)了一轉(zhuǎn)。
《一個人的下午》
整整一個下午,
坐在大門口,
看風(fēng)在刮,
看天在藍(lán),
看太陽在遞送溫暖,
住在村邊,我的視野遼闊。
一些水正上升,
一些土要下降,
一些植物在成長。
我看得天地松懈不再對我遮掩,
我甚至看到更深處的變換,
更深處的忙亂和實(shí)現(xiàn)。
世界常常是這樣,
只有在你靜止時,
它才露出本來的面目。
類似的,我認(rèn)為還有生活。
《今夜,你不會消失》
花朵不會消失,花朵的
芬芳和美麗。河水不會消失,河水是你派下人間的云朵。
你代表天空點(diǎn)照的一盞盞燈,不會消失,
你作為自然生出的一叢叢青草,不會消失。
萬物變換,
在大地均勻的呼吸中,
我認(rèn)出了世界也認(rèn)出了你。
今夜,你不會消失,
今夜我將讀盡你全部隱秘的文字。
《存在》
一直被存在的意義困擾,
天上地下數(shù)不清的事物,
我不知道是僅僅対自身有意義,
還是服從著另一個絕對的中心。
億萬天體按規(guī)律運(yùn)行,
燃燒自己發(fā)熱發(fā)光后又不聲不響地消失,
數(shù)不清的草木四季輪回,
無論多艱難都要都會開花結(jié)籽,
一代人去了一代人又來,
他們多么愛惜自身不愿虛度。
它們似乎對世界都早已了然,
都不像我落落寡歡。
存在就是合理的,
那么,這是什么樣的真理?
存在就是被需要的,
那么,是誰需要如此眾多的存在?
我看到天空撐高自己并極力向四方延伸,
我看到曠野保持沉默一副凝神思考的模樣,
我看到群鳥爭鳴似乎都想表達(dá),
卑微者卑微著但看不出消失的打算。
這一切是出于本能,
還是都有著清晰的自我?
又是誰給予萬物本能,
又是誰讓我們懂得自?。?/p>
萬物真的想清了世界,
想清了自己,而不像我
如此茫然如此疑惑嗎?
《我看到的草木的身子》
草木的身子,
透明的玻璃的身子。
草木的身子,
陽光下站著的河水的身子。
草木的身子,
童年、青荇、氣泡、草魚,
共同擁有的身子。
草木的身子,
睡著的上帝的房子。
《真身》
他在審視山石與飛鳥,
它們應(yīng)該有截然不同的特征帶著各自的標(biāo)識,
但他常常將它們混淆,
他還混淆水和魚、土地與植物、
大海與天空、歷史和未來
以及人與老虎、生和死……
好像那些特征都不是它們真正的特征,
那些標(biāo)識都是產(chǎn)生誤解的虛構(gòu)。
“那么,一定有什么更隱秘的存在
是它們共有而不為我們所知!”
就像一個秘而不宣的真理與約定。
這個沉默寡言的人總在自言自語,
神思恍惚中念念不忘世界的真身。
《謎語》
身體里有一道謎,
不知道是在哪一年植入,
只有謎面沒有謎底的謎,
在身體的版圖上,
忽遠(yuǎn)忽近,忽隱忽現(xiàn),
就像一條河流在流。
后來我發(fā)現(xiàn),所有樹的身體,
石頭的身體,土地的身體,
乃至整個地球的身體,
天空蔚藍(lán)的身體,
以及全宇宙亮閃閃的身體里,
也都有同樣一道謎,
這是一個謎一樣的世界。
我猜謎,我發(fā)現(xiàn)萬物也在猜,
但我們無法交流,
我們分屬不同的語系。
隱約覺得,水洼、沙粒、茅草
耕牛、向日葵、石頭、泥土路……
這些不起眼我們不看重的事物,
似乎更接近謎語的真諦。
它們安靜,它們沉默,
餐風(fēng)飲露,吐蕊結(jié)籽
好像都心有所依,
好像早已打定了行程。
《灰塵水滴太陽》
灰塵。水滴。太陽。
——都是我所熱愛的。
那一年的一場變故后,
我曾刻下鮮明的標(biāo)記,
作為我愛它們的見證。
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突然轉(zhuǎn)身,
發(fā)現(xiàn)我愛的水滴只有一粒,灰塵也是。
是誰這樣說過:
“愛水滴吧,它會給你時間給你世界給你生命,
而愛水滴你就要愛灰塵!”
水滴與灰塵其實(shí)是我的傷痛,
傾盡一生也難與其靠近。
太陽坐在灰塵的腹中。
太陽坐在水滴的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