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煤炭擊傷(組詩)
齊鳳池
煤究竟是怎么回事
從前,父親手中的煤足斤足兩
幾兩煤養(yǎng)育五個兄弟姐妹
我們成家后
父親手中的煤變輕了
挖了三十六年煤的父親
被一塊很輕的黑擊倒了
黑藥片黑液體輸進(jìn)
他干癟的脈管
我聽到脈管里流動著煤的聲響
父親的腹部浮腫
肺里的煤很重
他想咳一口減輕壓力
卻咳出比煤還黑的血
父親的目光走不動那天
他成為一把本質(zhì)的灰
遺憾的是父親閉上眼也沒明白
煤究竟是怎么回事
兩代人
散白酒舔著深夜。微弱的火苗
撩起酒癮,瘙癢地又讓人想起
從家門到煤礦的路上
的確很少有漂亮的裙子走過
走過的都象被黑夜打扮過的模樣
不足百米的草書寫的小路
一眨眼就走過了兩茬人的骨頭
我的祖父和父親
是兩粒純正漢人的種籽
只拔節(jié)了一個多世紀(jì)
最后相繼爬上草尖
鬼變成一滴純凈的水
我在放大的露珠里
看到在陰間活的舒適的
縮小了的祖父和父親
我看到燈光下有鬼影出沒
民俗
煤礦人的節(jié)日活在日歷上
日歷上的紅字刻在他們心上
每個紀(jì)念日
大紅的標(biāo)語呼啦啦地在煤礦鋪開
像飛得很低的彩云
在人們著眼的地方飄
這些讓人激動流汗的云
支撐了一代代挖煤人
孩子們知道標(biāo)語也是榮耀
貼在誰家誰光榮
門框上的紅標(biāo)語
成了煤礦人一生追求的向往
他們堅信,大紅的標(biāo)語
是永遠(yuǎn)支撐礦工的一種特殊精神
農(nóng)民工
那身黑夜浸染的窯衣
將你大田孕育的憨厚打扮成黑色秧苗
你碧綠的二十歲
驀地長成礦山黝黑的青紗帳
本該荷鋤眺望收獲
雙手撐起父輩的脊梁
本該掐指策劃花燭洞房
早早燃起興旺家族的裊裊火光
一抬腳
就步入了煤礦的夢境之門
你將朝天的脊梁
彎曲成拱型的橋梁
雙臂撐起亙古的輝煌
所有平淡的歲月
于你的腋下
流淌成轟轟烈烈
一片遠(yuǎn)古的綠色童話
從你涔涔的汗水中葳蕤飄香
當(dāng)你從歲月的更深處
和早晨一起升上地平線上
佇立于太陽鏡頭前
那張被黑衣打扮過的面容
微笑成一穗黑高粱
遠(yuǎn)征
母親看著盛米的缸
挑揀笸籮里米中雜物自語
缸里的糧食已經(jīng)不多了
蹲在一旁抽煙的父親
磕掉煙斗里的灰
把煙袋荷包別在腰上走出家門
站在雜草不生的紅沙崗上
他蘸上一滴汗水點上一粒種子
汗水風(fēng)干了
埋下的種子在百米井下扎下了根須
地面上的小草葳蕤了人們的目光
綠色迅速覆蓋了沙漠
一大片青紗帳興高采烈舉起玉米高粱
向站在家門守望的母親招手
農(nóng)民工單立軍
臨行前他對妻子說
給你一刻鐘
五分鐘打點東西
十分鐘哭
妻子抹一把牽掛
把思念悄悄裝進(jìn)行囊
就這么簡單
他背起扯不斷的目光
走向站臺
一天一夜的火車
他的睡眠在鐵軌上奔跑
他打開手機
給妻子發(fā)句安慰
妻子收到兩顆滾燙的淚滴
盼望
母親天天在門前守望
第一個兒子幾年前就去了張北
身邊唯一的兒子又去了甘肅
兩個兒子就為了一碗米飯
成了母親掰開心的兩塊牽掛
每晚,母親把黑夜掩在了門外
一天,她仿佛聽到了遠(yuǎn)方的腳步
和輕輕地敲門聲
她馬上打開房門一輪明月走進(jìn)了屋里
母親抬頭望了一下圓圓的月亮
重新掩上屋門
突然母親發(fā)現(xiàn)缸里的米長高了幾寸
墓碑
那個坍塌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
對于采面冒頂?shù)膫幸琅f很濕很痛
沸騰的開采挖掘場面始終被陰霾籠罩
第一聲炮響被濃煙拿走了
頂板的牙齒迅速發(fā)出細(xì)微咀嚼骨骼的聲音
失聰安全的生命聽覺很差
雪亮的礦燈沒有看到矸石呲出的恐懼
矸石黑白的牙齒出奇鋒利
肉體肩膀雙臂怎能頂住坍塌的重量
幾張被黑夜打扮的面孔
攜帶悔恨和哭聲出走采面
整個礦山被血滴籠罩
所有的語言佩戴了白花
幾個家庭再也站不起身影
幾只鵝黃的小鳥伏在陽臺
向井架啼出聲聲稚嫩的呼喚
攜帶淚水遠(yuǎn)行的工友
永遠(yuǎn)居住在思念的淚水里
在青草苫蔽的錐形建筑前
開始在小草的肩上眺望
曾經(jīng)歡樂幸福的家園
今天,你們的墓碑
佇立起警示和悔恨
墓碑昂起頭顱
喚醒礦山安全的春天
呼喚
沒有留下半句遺言
丟下一片黢黑和縷縷焚燒不盡的思念
你肩扛自己的牌位和抹不掉悔恨走出采面
成為煤礦滴血的悲壯
乘坐溜槽的翅膀去伊甸園的礦工
從此一個人兩個家失去了燈盞
一雙手可以擎起一片湛藍(lán)藍(lán)的天
兩條柳枝可以搖響多少個綠色的風(fēng)鈴
兩朵鮮花可以點亮礦山的春天
如今,你被禁錮在煤層深處
已成為下一個開采的夏天
噙淚的目光在煤壁上深深地凝視
井下的燈盞和井架上的星光
依舊照亮你步入夢境之門
一群白鴿在井架上空盤旋
悠悠鴿哨是深情的呼喚
居住在淚水里的目光凝視白花點綴的家園
把安全搭在井架和太陽的肩膀上吧
叫人們看到在明晃晃的陽臺上
母親飄揚的淚水舒展一條潔白的呼喚
礦工妻子
一枚樸素的花籽深藏礦山黑的沃土
在充足的陽光雨水潤透下
她從一個燦爛天真的花季少女
迅速窈窕漂亮的春花姑娘
移栽礦工家里普通的花盆
她青春的花粉嫵媚了粗茶淡飯
她花朵的名字從人們的心中
耀眼了報刊醒目的版面
媒體像二月春風(fēng)四處傳播彌漫了大街小巷
芳香了千家萬戶的茶余飯后
醉了一個小伙子的夢寐
出嫁后她開始馴良于柴米油鹽和鍋碗瓢盆的合弦
年邁的雙親丈夫孩子成了心里翻來復(fù)去的愛
為了這些她愿舍出青春所有的歲月
多么樸實賢惠的女人哪
古老民族的美德在她身上體現(xiàn)完美
當(dāng)男人在井下事故中失去身體的支撐
她抱住男人那雙麻木的雙腿痛痛快快哭一夜
哭聲很濕話語很燙暖化了那顆寒冷的心
她從淚水中醒來如二月樸素的迎春
微笑重新點亮一個憔悴的家園的夢
她一手推著輪椅哼唱古典女人的歌謠
一手精心打造礦山平安的翅膀
在煤礦她不是最漂亮的女人
但她甜甜的名字像三月如酥的小雨
飄進(jìn)花叢滋潤一顆顆開涸的心
煤礦女工
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山村頂替爸爸的純樸姑娘
許是愛笑的緣故人們叫她丁香
清晨,當(dāng)風(fēng)的手指撩開礦山的面紗
斟滿她深深的笑靨雙手捧出的是一杯尊敬
一盞永不熄滅的安全警燈
踩著太陽的鼓點彈撥燈房小徑
她每一個香噴噴山里紅的日子
都是礦山最誘人的風(fēng)景
她懂得愛礦工即使遇到不講方式的愛慕
她噙淚微笑的花影搖醒礦山和諧的早晨
她知道當(dāng)叩擊天橋的腳步消逝于土地的深處
礦工需要的祝福安全和光明
折一枝翠綠的情感系一個明晃晃的中秋
她深情的目光在煤壁上怦怦跳動
201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