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情
來源：作者：陳希瑞時間：2014-07-24熱度：0次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唐.賀知章《回鄉(xiāng)偶書》
晚上，父親過來告訴我說，過兩天，新疆你大華哥就要回老家了，回來上上墳，上飯店聚一聚，要我抽空陪一下。
父親的一句話，勾起我許多回憶。
祖父跟奶奶一生，只生下父親跟伯父兩個兒子，大華哥是伯父的大兒子，這在我們老陳家是年齡最大的長孫。關(guān)于大華哥的點滴記憶，都是從父母那里聽來的。就是憑著這些點滴記憶，在我幼小的心目中，就構(gòu)筑了大華哥一個將軍式、重量級的人物形象。
早先就聽父親說過，1958年秋，7歲的大華哥跟著13歲的大姐，帶著爺爺奶奶去新疆，去找兩年前就先去新疆的伯父伯母。在我的想象中，新疆，那該是多么遙遠的地方啊。去新疆，那無異于去西天取經(jīng)、歷經(jīng)九九八十一難的唐僧呢，如今好歹沒有了處處作祟的妖魔鬼怪，天塹變通途，坐上六七天火車，就可以到新疆那塊遼闊的綠洲、神奇的土地，去領(lǐng)略一番那奇異的異域風情。
1968年，新疆很亂，伯父擔心大華哥出事，就打發(fā)他回了鄉(xiāng)。那時，大華哥17歲，我6歲。但大華哥到底是什么模樣，在我幼小的記憶里，只不過是一個瘦高個的模糊影子而已。不過有兩件事，我還有所記憶，那就是放花子和放鞭炮。
如果把放花子和放鞭炮這兩件事放在現(xiàn)在，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了?？稍谀莻€年月，卻是震撼人心的稀罕事。
六十年代末，鄉(xiāng)村貧窮而又蕭條，每年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除了玩燈賞月，似乎再也沒有什么樂趣。記憶中，我就看過這么一回放花子。其實，嚴格地說，應(yīng)該叫淋花子。就是一只鐵鍋子，里面不知放了什么可以燃燒的東西，由一個體格健壯的小伙子用鐵鏈子拎著，不停地旋轉(zhuǎn)。隨著鐵鍋子飛速地轉(zhuǎn)動，火花四濺，璀璨奪目，十分好看。這個小伙子不是別人，正是大華哥。大華哥青春年少，吸引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婦的眼神啊。當然，這在我一個6歲的孩童腦子里，還不可能產(chǎn)生這樣的意識，只不過是現(xiàn)在的猜想罷了。
至于放鞭炮，似乎就多了些顯擺的意思，用現(xiàn)在的話說，那叫炫富。你想，大家連溫飽都成問題，誰還買得起鞭炮呢。
三爺爺是我們家族的私塾先生。那時，除了教書，每逢春節(jié)，三爺爺還揮毫潑墨，書寫對聯(lián)。什么“勤儉是美德，勞動最光榮”，什么“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之類。至于小貨（橫批），就有大華哥代筆了，那是三爺爺恩準的，無論好壞，能寫就中。
寫對聯(lián)發(fā)財了，三爺爺一高興，就買了一掛千頭的爆仗，吩咐大華哥快到大街上去燃放。于是，大華哥手持鞭炮，威武得像個將軍似的，滿大街轉(zhuǎn)。一時間，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吸引了滿村的大人孩子，大家蜂擁而至，一起出來觀看，那叫壯觀！
大華哥參加隊里的勞動，推車子可就慘了。那時，無論春種秋種，都要推車子上地里送糞。這種力氣活兒，主角當然是青壯勞力。大華哥已經(jīng)17歲，當然在所難免。別人的車子，一左一右兩只偏簍，都是舊的，條子還要被一根根抽掉，土糞裝的少，自然輕快、省力。大華哥初生牛犢不怕虎，偏簍是新的，深深的，土糞裝得自然多，推起來要比別人多花不少力氣。初春的陽光灑滿了田野，冰雪消融，大地回春，花喜鵲咯咯地叫著。大華哥推著小山一般的車子，在喧軟的泥土里緩緩行進，一時把持不住，車子還是倒了，扶起來再走，一步一個深深的腳窩兒。
沉重的車子沒有壓垮大華哥，磨練了他鋼鐵般的意志，這在他以后種種磨難中，卻是受益匪淺。他真得感謝那段鄉(xiāng)村生活呢。
大華哥到底還是返回新疆了。從此一別46年，大華哥再也沒有回來。這期間，又該會發(fā)生多少事情呢。從伯父給父親的一次次來信中，對大華哥的情況，我還是有些粗淺的了解。
大華哥回新疆后，在鋼廠當工人期間，就跟在縣醫(yī)院上班的大嫂結(jié)了婚。說來這段婚姻，還是伯母一手包辦的呢。大華哥跟大嫂，都是老鄉(xiāng)，并且一同去的新疆，原本就兄妹相稱，后來喜結(jié)連理，喜得千金，誰能不說這是水到渠成，天定的姻緣呢。
大華哥天資聰穎，敏而好學，以后還跟伯父學過木匠，開過大貨車，當過主任之類的小官兒，還在單位開過小車，自己下海搞過長途客運。經(jīng)過多年的打拼，大華哥還真創(chuàng)出了一點兒名堂，積攢下上百萬的財富。
1992年，三弟跟媳婦，帶著一對雙胞胎兒女，遠走新疆，還是大華哥接納了他。大華哥作為長子，敢于擔當，沒有理由推卸這份責任，為三弟找房子安排住處，找學校為兩個孩子安排上學，還為三弟落下了戶口，了卻了一件頭等大事。
遺憾的是，也不過僅僅過了四個年頭，年僅33歲的三弟，就因病去世，撒手人寰。這期間，大華哥和大嫂，為三弟付出了多少心血，跟生身父母又有什么兩樣？誰又怎能說得清呢。如今，兩個孩子先后成家立業(yè)，都有一份滿意的工作，大華哥快慰莫名。
1997年，伯父病逝，享年72歲。2009年，伯母以84歲高齡病逝。伯父伯母的另外三個兒子和兩個女兒，也都有著一份屬于自己的日子。大華哥和大嫂到了退休年齡，就去了西安，幫女兒看孩子……
2014年7月6日，一輛漂亮的小轎車，載著大華哥終于回到老家了！
這個夏天，因為遭遇特大干旱而失去了色彩。這個夏天，因為大華哥和大嫂的到來而變得格外生動、格外親切起來。46年過去，這期間，誰能說得清發(fā)生了多少悲悲喜喜的故事？
大華哥已經(jīng)64歲的人了，看上去并不老。高個子、紅臉膛，穩(wěn)健的步子，親切的目光，地道的山東口音，盡管不時地夾雜著一些新疆方言，但還是一個鄉(xiāng)音未改的老哥哥！至于大嫂，盡管比大華哥大了兩歲，但因為長期從事醫(yī)務(wù)工作的原因，實際上一點也不顯老，相反顯得很富態(tài)，一臉福相。
面對我顫巍巍泣不成聲的父母，面對我鬢角添了白發(fā)的兄弟姐妹，撫摸著眼前一雙雙長滿老繭的大手，大華哥哽咽著，淚如潮涌。他不時地摘下眼鏡，拭去眼角的淚水。我相信，透過淚眼模糊的視線，大華哥看見的是一片割舍不斷、血濃于水的親情。
記憶中那棟屋檐低矮的老屋、那片樹林深深的土圍子，兒時瘋跑的街巷，捉過迷藏的那片樹林、那個水灣，攀爬過的那棵梧桐樹、石榴樹……大華哥都如數(shù)家珍，一一道來。
大華哥尋覓著、回味著、追憶著那些留在記憶里的故事。舊地重游，物是人非，大華哥的心海，該會怎樣地翻江倒海呀！
家家寬敞明亮的新居，吃啥有啥的富足日子，今非昔比兩重天，大華哥的內(nèi)心深處，該會生出怎樣的萬端感慨！
大華哥秉性開放，視野開闊，喜歡四處游走。他說，漢中油菜花，不如昭蘇油菜花，滿眼金黃，遼闊無邊；他說，新疆大板的大風，異常猛烈，刮翻了的小轎車，就像足球一樣；他說，敦煌莫高窟的壁畫，惟妙惟肖；他說，鳴沙山和月牙泉的神韻，只有身臨其境才會感悟深刻。
西安，就是古代的長安城，那是13朝古都。大華哥身處古長安，面對保存完好的古建筑，猶如進入了羽衣霓裳的大唐時代，就萌發(fā)了走遍中國的想法。于是，大華哥開著小車，與大嫂一起，打算先回老家看看，再周游東部沿海地區(qū)。游走在西部與東部，大華哥感悟到山河的博大與壯麗。
大華哥提議讓我們閑暇時，去新疆走走，去西安走走，我高興地答應(yīng)下來。
由于血緣的關(guān)系，我跟大華哥的秉性又何嘗不是“何其相似乃爾”？曾幾何時，真想出去走走呢。去感悟鳴沙山和月牙泉的神韻，領(lǐng)略古絲綢之路的異域風情，去感悟人生的真諦……
靜謐的鄉(xiāng)村夜晚，月掛西天，涼風習習，我與大華哥徹夜長談。談我們家族的歷史，談時代的變遷，談個人的成長史……其實，一個人、一個家庭，不就是一個時代的縮影嗎？我們有理由相信，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我們的家庭會越來越幸福。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大華哥的那份難以割舍的故園之情……
2014-7-12 (編輯：作家網(wǎng))
